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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眼钢琴师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几十年前。

　　她躺在病床上，皮肤惨白，双眼被纱布缠绕，左手被石膏裹上。我的同事说那是一个准备前往维也纳演奏的钢琴师，前往机场时出了车祸。我看着她，心中只有一点点的同情，其余全是满满的悲哀。

　　那时我很年轻，大概三十岁便是她的主治医师。她清醒的时候，总是用虚弱的声音喊着我，她的声音或许如同她的琴声美丽、优雅又宁静。但她大多数时候都是睡着的，静静的躺在病床上，活着的证明大概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了。

　　前台的小姐曾经拉着我的手臂说过，那个钢琴师没有家人，小时候父母就意外身亡了。我没有很意外，因为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人来看过她，她继续住院也只是因为她还有庞大的遗产跟演奏换来的钱可以花罢了。

　　又过了几个月，她手臂上的石膏拆下来了，她哭喊着她的左手没办法动，我当时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躺下，用理性到极点的声音告诉她她需要复健，她继续哭喊着，把温柔的声音撕扯成凄厉的尖叫声，我也没办法，只能任凭她哭喊。

　　隔了几天，双眼上的纱布也拆下来了，我牵着她的手，把她轻轻放在轮椅上，毕竟她的双腿也受了不小的伤。她意外的有着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当时的我看到，忍不住屏住气，盯着她的眼睛好一会直到她又唤我。

　　她矮矮的，大概一六零左右，站在我身边就像上了高中的大女儿一样。她的双腿恢复很快，过不了就可以像往常一样行走了，我把消息告诉她时她高兴的坐起身，双手却迟迟摸索不到我的踪迹。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掌把它握在手心，告诉她，这是我的温度，妳要好好记住。她当时愣住了，只会机械般的点头，我没比她好，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剧烈的跳动，我当时以为是心脏出了什么问题，急忙放开她的手，跑去找我一个会看心脏的同仁。

　　她当时直接笑出了声，拍拍我的肩膀说，妳那是爱上某个人了！她又再次狂笑，我却愣着，我的双手摸上胸口，静静感受尚未停止的猛烈心跳。

　　我这次是走回去的，我推开房门，只看到她双手胡乱的在空中挥舞，脸上残留着些许泪痕，口中含糊的喊着我的名字，我跑过去，紧紧抱着她，她同样回抱了我，啜泣声逐渐停止。

　　“奶奶，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她之后得了重度忧郁症，跳楼身亡，护士拦都拦不住，而我却被迫离职，跑到另一个城市的小诊所看诊，过了几年我回去的时候，我才听前台小姐说了这件事。

　　她的葬礼我没有去，我那时还得匆忙回去老家看望生病的母亲。听说葬礼当天那里下了场大雨，天空都在撕吼，我当时想，老天把我所有的情绪化成雨滴落给世人了。

　　“然后呢？”

　　接着我沉溺于悲伤之中，且在父母——就是你们的祖父母——强迫之下找了个男人结婚，就是你们爷爷，后来有了你们爸妈，再后来又有了你们。

　　“哇……”

　　“奶奶，那个钢琴师叫什么呀？”

　　我不记得了。好了，故事讲到这里，奶奶很累了，需要休息。

　　“好吧……“

　　“妳说西街那个奶奶死了？”

　　“嗯哼，好像前天办得葬礼。”

　　“当时天空一片晴朗，两只青鸟唱得还挺欢。”

　　“哇……上天不人道啊……”

　　“哈哈。对了，中午吃什么？”

　　“随便。”